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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瓦库
清谈
来源: | 作者:proa4bbc2 | 发布时间: 2016-06-08 | 2367 次浏览 | 分享到:
　　年轻的时候，不喜欢也不信赖表情平淡、没有表情起伏的人。那种说起话来看不出悲喜，不怎么牵动表情肌肉的人，我会以为他们没有内心，虚假，或者冷血，至少会觉得他无趣，不好玩，无法在精神上产生认同感。同样地，那种不关涉内心、浮光掠影的清谈我也无法投入兴致，觉得那种交谈毫无意义，宁可沉默。

　　现在年岁渐长，感觉正好翻了个个儿。对于那些遭遇任何事情都能表情平静付诸一笑，不在如怨如泣如诉的人会心生敬意，那能够见出一个人内心的力量。他有力量消化和吸收很多东西，见山是山，见水是水，饥来餐饭夜来眠，所谓仁者不忧，智者不惑，勇者不惧。而对于一个年过三旬的成人，如果彼此并不熟捻，他说起话来总是表情剧烈，大开大阖，我会感觉比较可疑。因为这或许可以说明，他急于澄清、表白或者附庸某些东西，或者至少他不是能经风雨见惯不惊，能把一些东西在内心消化与转化的人。很多时候，一个人表现得越多，说明他需要遮掩的东西就越多，内心往往就越虚弱。

　　有的人，经历越多风雨，他的表情就越是无风无雨无晴，那种内心的澄明清朗最有力量，令人敬畏。

　　有天傍晚，朋友邀约一起吃饭聊天，在东区的瓦库。瓦库真是一个吃饭、喝茶、清谈的绝佳去处。瓦库里有各式各样的瓦，木头桌椅，一步一景，尽皆天然。那里的植物的气息，水流的声音，轻谈的人语，恍惚的灯影，幽缈的音乐，都会让你的身心瞬间沉静。在这里，你会感觉喝的不是茶，是天籁；吃的不是饭，是风景；谈的不是天，是温柔。一切都可以飘起来，在水中飘，在水里游，光溜顺滑，有身无一物的感觉。在喧嚣的城市中，这是一个令灵魂柔软的地方。

　　在那种环境里，只需清谈，只有清谈才可以配它。万象停歇，心事平息，内心舒展。那晚我们四人，三女一男。那个男士，五十岁上下，是第一次见，虽然之前听说过他很多回，是业内鼎鼎有名的人物。他身穿暗红色T恤，长发及肩，发丝厚密，黑白参半。他把自己歪陷在沙发里，他的表情，甚至他整个人都像他面前那杯不停加冰的喜力啤酒一样，清淡无比，清冽到无。无论他谈起什么，无论我们怎么大肆打趣他，他都如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一样清净自然，了无挂碍。以他的身份，他的见识，他的职务，他的成就，他该穿越过多少世事，见过多少风景？可是面对我们，他没有一丝自我标榜，连几乎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适度自我表扬、自我抬举都没有，也无常见的那种或矫情、或真实地抱怨自己的辛苦与不易。好想他人生这几十年皆是脚踏花瓣雨而来，不知人间泥泞为何物。他身上所有无形的语言都是那样自然寻常，仿佛生来如此。

　　女友问其他在国外留学的女儿，他说他女儿对历史和哲学感兴趣。我们表示惊奇，90后的孩子居然对这个专业感兴趣？我们问他是否支持女儿，他说，只要是女儿感兴趣的，愿意学的，都支持。以后不好找工作怎么办？他跟女儿说不怕，只要能一直读下去，读好，就可以了，那就不是找工作的事了……

　　多么好。一个人要怎样的宽广，才能允许孩子有这样一个辽阔不拘的未来？在他清谈的表情面前，我看到了自己，以及许多如我一样在世事面前不知所措、患得患失、左支右绌的可笑。

　　那个夜晚，一切都那么清，那么淡，可是一样撩动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