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瓦的性别
来源: | 作者:proa4bbc2 | 发布时间: 2016-06-04 | 2138 次浏览 | 分享到:
　　正向时光海底下沉的瓦，又被一缕茶烟钓了出来。

　　一片凹弯的老瓦，每人面前摆了一块。都是坐拥书城的人，如今坐拥瓦库，毛笔饱蘸墨汁从古老的瓦垄上滑过，流布着今天的风流时尚。

　　“就着瓦喫茶”——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，正在伴着碧绿的清茶，咀嚼瓦的滋味。

　　童蒙识字时起，就对这个“瓦”字好生奇怪：汉字中间很少有像它这样的，笔划反向地朝后勾起，又勾起，最后以中间一点收笔，让我把它想像成了一只神气的翘尾巴公鸡，腹中却孕育着一枚鸡蛋。字不好写，却很好玩。

　　下乡后，痴痴仰望老屋的炊烟，看黑色瓦垄上长出的肥嫩的青紫色瓦松，才真正认识了瓦，也才明白甲骨文中优美旋转的那个象形瓦字，是怎样源于生活和高于生活。

　　其实想来，瓦是有性别的，瓦的性别是“她”。

　　两千多年前的《诗经•小雅•斯干》，已颁给了瓦这个性别。在向兴建宫室的贵族道贺时，吟诵道：“乃生男子，载寝之床，载衣之裳，载弄之璋。其泣喤喤，朱韨斯皇，室家君王。乃生女子，载寝之地，载衣之裼，载弄之瓦。无非无仪，唯酒食是议，无父母诒罹。”

　　此后一直沿续到了如今，生男便是“弄璋之喜”，生女便是“弄瓦之喜”。璋为玉，瓦为陶；璋是相伴九鼎的礼器，瓦是村姑纺线的纺锤，男尊女卑由此立见分明。

　　贾宝玉衔着玉来到了世上，林黛玉弄着瓦来到了世上。

　　今天的一名女性，徜徉于瓦库之时，仍然会感到几分与生俱来的亲切，感到几分我见犹怜的凄美么？

　　由于祖先赋予的文化涵义，瓦成了女儿诞生的代称，成了阴柔的产物。

　　一座建筑之中，密密匝匝穈集拥挤在梁椽之上的屋瓦，也许会被看作是墙根那些如男人体魄一般坚实阳刚的基石的附属，它的体积是卑微的，它的形状是简单的，它的质地是脆弱的，它的色泽是黯淡的。但是，屋上之瓦却在风剥雨蚀中与基石一起长存同在，如同女人在悲欢沧桑中与男人白首偕老。

　　而且对于人类的栖居来说，瓦也是一种充满母性的福祉。

　　东西方文化在建筑方面的区别，鲜明地表现在屋顶上。西方从教堂到民居，已将传统经典的哥特式建筑奉为代表，簇柱耸立，尖顶入云，尽可能地接近天堂，象征着自由精神的高扬。而东方的传统建筑，最重要的原则是与周围景物的谐调和融合，大屋顶犹如宽阔的羽翼一般张开，尽量匍伏贴近大地，表白着和平、知足、包容的人生态度。

　　大屋顶上的瓦，也就具有了深厚的含意。它向上承接着阳光、月色、雨水、朝露、尘埃和行迹无定的风，向下则遮覆着人类梦与醒，呵护着安宁而诗意的栖居。

　　青色的、灰色的、褐色的、红色的；阴性的、附属的、卑微的、脆弱的、黯淡的、简单的；朴素的、坚韧的、慈爱的、美丽的……但愿来到瓦库喫茶的人们，像对心爱的女儿一样，像对亲爱的女人一样，抚摸瓦，爱惜瓦。